新能源热潮下的冷思考
中国石油化工股份有限公司石油勘探开发研究院 张抗
随着新能源产业将成为战略性新兴产业的共识在全球范围的确立，加上一系列促进新能源发展政策的出台，
我国新能源领域的投资开发迎来了空前热潮。在当前的新能源热中，也出现了一些质疑的声音，近来新能源产业
就频频被指出现产能过剩的情况。在我国新能源发展步入快车道的同时，我们必须保持冷静，从不同角度深入分
析新能源发展存在的问题。
一、基础能源真的面临枯竭吗？
基础能源包括煤、石油、天然气，核电和水电，其前三者亦称化石能源。化石能源具有不可再生性，就连水
电在一些高度开发地区也似乎无多大发展余地了——这一正确观点在许多人的讨论中却被扭曲成化石能源己面
临枯竭，不能支持其持续发展。而其高价将阻滞消费的正常增长、阻碍经济发展，这成为迫不及待地发展新能源
的首要理由之一。
目前这类认识中最具代表性和影响力的是石油顶峰论或枯竭论。的确，单个油井、油田，甚至油区的生产历
程，具有类似生命的由兴至衰的周期现象。但是，随着认识水平的加深、技术水平的提高，老油区（田）内仍发
现新油田（油藏），同时可采的技术下限和经济下限不断降低，也使采收率也在不断提高。这种石油生产的战术
性接替可使油田、油区的生命历程得到相当大的延长，如我国松辽盆地、渤海湾盆地等开发了近50年的老油区
就仍处在高产的壮年期。同时，油气地质学家们通过石油生产的战略接替，在总结实践经验的基础上，不断进行
理论创新，指导勘探向新区(如从中国的东部老油区向西北和海域、从浅海到深海)、新领域(如从中、新生界陆
相向古生界为代表的海相)、新类型(如从传统的背斜或构造油藏向较难被探明却数量很大的岩性油藏)，甚至从
常规油气向非常规油气不断开拓。尽管在一个局限的油田(区)内在现有条件不变的情况下可以利用各种数学模
型、公式去推算未来一段时间的储、产量变化，包括峰值出现的时间和数值，得出的结果具有一定的参考意义，
但实际上，石油生产是在不断发展的战术和战略接替中进行的，特别是当他们的计算超出了一个具体油田、油区
短期预测而进入对产油大国和全球范畴中长期预测时，这种条件的变化是相当显著的。这时无论用什么公式去计
算，对产量、特别是峰值的预测都会出现相当大的偏差，甚至导致趋势判断失误。因此，孤立、静止地看待具有
活力的石油工业发展能力是一种错误的思维方法。
仅就非常规石油的沥青砂岩和重(稠)油而言，其潜在可采资源量均大于目前已探明的常规石油储量，中、美
两国近年在致密(储层)这一非常规领域的油、气开采取得了长足的进展。正是依靠战术和战略这两类接替的不断
实施，石油工业克服了一个个困难不断发展壮大，石油工业的发展正如日中天。
在人类能源发展史上，曾先后经历了薪柴时代、煤炭时代以及石油时代。每个时代的兴起绝不意味着前一时
代主力资源的枯竭，而是因为后一时代产生了更高效、更方便、更能促进社会健康发展的一种或几种新能源。石
油时代之后的“后石油时代”也并非因石油枯竭而到来，而是因地、因时的发展各种基础能源和新能源等多种清
洁高效能源并存的时代。
二、对能源与环境关系的两点质疑
迫切要求大上新能源的压力更多来自于环境保护的呼声日益高涨。基础能源中的石油、煤炭、天然气在使用
后均产生CO2，随着全球经济的快速发展，不少人认为这样导致全球气候变暖，威胁环境和人类生存。而曾困扰
人们的植被破坏、臭氧层缺损、粉尘、硫和氮的氧化物等所造成的环境问题似乎都不再重要，一夜之间含碳能源
成为破坏环境的首恶。要求在近期(如三、四十年内)实现能源低碳化成为环保人士甚至政府间会谈的重要话题,
以新能源来实现“无碳时代”成为“先知先觉者”最前卫的呼声。但冷静下来思考一下，目前新能源的发展方向
仍存在不少质疑。
1. 碳排放是气温升高的唯一因素吗？
第四纪(特别是全新世)地质研究告诉了我们：人类产生以来地球气侯经历了几次冰期-间冰期的巨大变化，
其上又叠加着若干次级(如冰期、亚冰期之下可有若干冰阶、间冰阶)的气候波动。从更小的时间尺度（百、千年）
上看，在有丰富资料验证的近3000年来，我国已经经历几次冷暖期变化，其温度可高于或低于现代2℃左右。近
三、四百年来总体处于寒冷期后的升温过程中，大致已升温2℃左右。地球是一个复杂的巨系统，在地球外层各
圈的演化史中，即使没有大规模使用含碳能源的影响，温暖时期和寒冷期的温度高低差达4℃左右亦属“正常”
范畴，至于冰期和间冰期间的温差可能更大。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把百年尺度上气候变暖温度升高仅归于使用化
石能源导致的CO2排放量的增加论据是不充分的，其逻辑也不严密。
2. 新能源对环境没有任何负面影响吗？
在基础能源被判为环境的祸首时，新能源却被笼统地戴上绿色的桂冠。新能源对环境没有任何负面影响吗？
对此也需要深入的分析。以“最绿色”的生物质能源来说，以粮食为原料生产乙醇已被证明在经济上是不可行的，
在许多人还被饥饿所困的时候这种替代石油“捷径”产生的社会负面效应也是严重的。以桔杆等纤维素生产代油
燃料，抛开技术和经济可行性, 其收集、初加工、运输、储存中要消耗多少能源？以麻疯树等的种子生产柴油，
在大规模开垦荒山，从种植到采收运输的过程中要消耗多少能源、化肥、农药？这个过程中的水土流失、生物品
种单一化以及外来物种入侵等所造成的危害都是不得不考虑的问题。
近年来，我国多煤、缺油、少气的能源特点引发人们对煤制油、煤化工的热情，先不计其技术和经济可行性，
仅从能源效益和环境上看就令人十分担忧。煤制油和煤化工过程中消耗了多少能源，从不同能源间的比较效益上
是否属于优化选择？消耗了多少水？其生产中和废弃物产生多少污染？特别是在富煤而缺水、生态环境极为脆弱
的北方这将造成多大的影响？这些问题都己引起了广泛的关注。
应该看到，人类历史上众多实例一再警告我们，每次人类改造、战胜自然的行为都必将受到自然的报复。因
此，在发展新能源的过程中，也要看到事物的多面性，这就要求我们进行深入分析和认真的实验性检验，谨慎行
事。
三、新能源大规模发展关键在于市场竞争力
1. 政府补贴的作用是有限的
作为发展中具导向性的新能源，政府或公益性组织对其予以扶持、给予财政补贴是应当的、必要的。对目的
在于占领未来科技制高点和市场份额的跨国公司来说适度投资于此，尽管盈利很少、甚至开始时不盈利也是常见
的、可以理解的。但这种补贴式的支持应仅限于两类对象：一是科学研究(包括基础型和应用型)；二是逐渐加大
规模的工厂化实验。后者只能是有代表的个案，而不具影响能源构成的能力。这种“试点”的探索实际上是利用
政府资金补贴为新能源走向成熟“买单”。显然，对这种“试点”的数量和受补贴的时间都会有较严格的控制。
补贴不应是“永久”的，当确实证明这条技术路线、这样的工艺水平达不到要求时就应停止。否则，受补贴的新
能源项目长期躺在特殊保护的温室里反倒会丧失生命活力。
为推广燃料乙醇，我国批准4家国营企业试点，2002年以来这4家企业共获两税减免1.9亿元、亏损补贴
20亿元。事实证明这种工艺水平的乙醇生产是没有继续推广价值的。美国有4家大型玉米生产乙醇的工厂，一个
已经破产，其余3个在获得政府新的补贴无望的情况下也面临倒闭的局面。 以环境负面效应较少呼声最高的太
阳能、风能而论，小规模的应用似无大问题，但大规模应用时的蓄电和上网却有重大障碍——关键是其可被接受
的上网电价大幅度低于其成本。各国无一例外的采用补贴扶持，有的由电网企业负担，有的由国家直补，但归根
到底还是要消费者分担补贴费。以号称“新能源产业取得革命性进展”的德国而言，能源企业要以高于市民价4
倍的高价购买太阳能电力。这种局面是难以使新能源获得持续性发展的。正因为如此，我国能源管理机构的负责
人针对在大幅亏损情况下高价收购风电、太阳能发电上网的现状发表观点，认为风电、太阳能还不能大规模应用。
即使在少数国家(地区)可以通过补贴形式生存，但对大多数发展中国家和贫困地区而言，只能望而却步。关键是
在这种补贴上长大的新能源缺乏在市场上竞争、生存的能力，也缺乏对资金的吸引力。
在市场经济条件下，新能源要形成足以改变能源构成的规摸，要取得与传统能源“平起平坐”、甚至逐渐取
而代之的地位，就必须以财政支持为助推力，依靠科技水平的提高降低成本，获得与传统能源相当、甚至更高的
市场生存能力。这种能力的具备需要科技的引导扶持，也需要一个漫长的时间。
2. 能源的发展不能寄此前一段时间油价高涨，不仅被认为是石油枯竭的表象，也被认为是新能源得以大发
展的良机，实践证明以上想法都是不符合实际的。在油价被抬高的同时多种大宗商品(特别是原材料)大幅度涨价，
许多国家出现严重的通胀，而对首先要进行基础性建设的非常规油气开发和新能源企业影响更加显著。在油价较
低时，许多此类项目的经济评价曾设想当油价达到多少時即可维持盈亏平衡，超过多少时则可望获得相当的利润。
但这一静态的评估缺乏于对生产开支(原材料、动力、人力等)的动态变化预测，致使在预期的高油价真的到来时
反倒对其产生了负面影响。
油价总是以某种不太规则的周期在高低起伏变化。在传统能源远未出现因枯竭而导致的稀缺时，过高油价的
出现只能是延续时间不会太长的局部现象, 而且超高油价一旦形成泡沫，其破裂后会出现超常的跌落。显然，新
能源的发展不能把过多希望寄托在油价高企上，还是要回到以科技发展为动力，踏实地去降低成本，提高市场竞
争力上。
四、新能源发展策略分析
无论是环境要求的提高，还是新能源本身所展现出的美好愿景，都促进了对能源发展战略的研究。新能源的
发展主要应注意以下几个问题：
1. 新能源发展的基点是培育市场竞争力
毫无疑问，应以多种渠道扶持新能源产业的发展，这种扶持要体现在依托科技水平的提高形成高效的工艺和
产业链以降低成本，体现在推动从实验室成果向规模化工业生产的转变上，体现在培育市场竞争力上。因此，对
新能源的扶持一定是分类型分步骤有重点的，不会是面向所有种类、各种技术路线平推式的“一刀切”。必然是
先进行试点，并从中总结经验教训或以实践检验某些方案的可行性。从这个角度上说，近年来我国所采取的政策
是正确的。但还是要注意抑制某些地区、某些利益集团在缺乏充分论证时，悖离国家发展政策，盲目大发展的冲
动。
2. 不要给新能源太高的指标压力
出于对基础能源(特别是石油)可供性的担心或环保的强大压力，有些人希望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实现能源低碳
化、甚至无碳化，从而给新能源发展设定了太高的指标。这类高指标给局外人以新能源发展已水到渠成的假象，
也给规划制定者和执行者过大的压力。不切实际的高指标往往导致政策走偏，反而延误了其正常发展。
2009年9月国家发展和改革委员会能源研究所正式公布了新一轮对我国未来能源做出四种情景(基准、节能、
低碳、强化低碳)的预测。即使基准情景也要求2050年前我国能源效率比目前世界最高水平的日本仍高10％。节
能情景要充分实行当前已考虑到的各种节能措施，低碳情景要求主要依靠国内条件作出重大努力以实现CO2低排
放；强化低碳情景是在充分国际合作条件下作出更大努力大幅度降低CO2排放时的能源需求量及其构成。显然，
强化低碳情景实现的难度极大。按照上述后三种情景的预测，新能源(包括风电、太阳能、生物质发电、醇类汽
油、生物柴油等)在全部能源中所占比例以2020年计依次为1.9％、4.5％、5.2％, 以2050年值计依次为8.2％、
13.8％、16.4％。显然，从我国实际情况出发，直到21世纪初，中期基础能源也仍可能居绝对优势的主体地位(即
大于80％、甚至90％)。这应是拟定我国能源发展战略的重要出发点之一。
3. 在能源发展中兼顾基础能源和新能源，但重点是基础能源
在基础能源和新能源的发展中均有各自的重点。在基础能源中2010～2050年核电和水电会有更快的发展(如
按低碳情景2010-2050年核电和水电平均年增率依次为8.58％和1.85％，高于能源总量的平均年增率1.58％),
但远未能改变化石能源为基础能源主体的传统格局。煤、油、气三者之和在未来能源的三种情景中占全部能源的
比例以2020年计依次为87.6％、81.3％、79.6％，以2050年计依次为77.7％、67.4％、61.0％。而在未来的
科技水平下化石基础能源是可以做到清洁化和相对低碳化(通过碳封存)的。显然, 在未来我们仍然要把主要精力
放在化石能源的可持续发展上以保障其供应。
4. 首要的任务是节能减排
近年来倡导新能源的声音越来越大，相比之下节能减排的号召力似乎不够。在我国能源发展中“节流”与“开
源”并重，但永远应将节能放在首位。无论基础能源还是新能源都来之不易，都要最大限度的发挥其经济效益和
社会效益。就减排(首要为CO2)而言，许多发达国家已进入后工业化时代且以油、气为主要能源，他们发出了咄
咄咄逼人的减排要求。而我国在工业化上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且在相当长的时间内难以改变以煤为首的格局。因
此，中国面临更加沉重的减排压力。在上述我国未来能源的三种情景中煤炭占能源总量的比例仍然相当大，以2020
年依次为58.1％、53.8％、52.2％，以2050年计也仍依次为41.1％、33.6％、28.6％。显然，在我国减排中煤
炭清洁化应居于重要地位。